渡邊川

前往欣賞蘭庭崑劇團<崑旦的千種風情>演出。很喜歡當中古今俏皮如一的貼旦、樸實頑童般的老生、按捺不住奔放情思的正旦，三人一組來回鬥競、推拉、阻躲的複合身段。

 而眾生、旦之中，尤愛欣賞溫宇航張力飽滿的演出、與其通透的嗓音。不多餘、不造作、睜眼一瞪，即散射出崑魂，帶給看倌百賞不厭的昂然興味。其中他演出害怕與害羞的橋段，堪稱大絕！轉頭與眼神間的情感滿張，身姿與手勢的顫抖，衣袖的翻折、遮掩、探看，腳步的倒退、前進、斜倒、跪跌、歪步，把情緒與性格都誇張放大、又細膩描摹、就像把所有情緒當下匯聚的精神動作全部拆解，再一一排列組合，百變地陳列在觀者眼前，現場「好！」聲四起。

  以前背誦詩詞，聽老師講解排比對仗等修辭，就這麼背，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，不過古時詩詞許多都是出自於唱戲折子，今天在崑曲戲中親臨感受，才發現原來修辭疊字等的運用，與演出的情緒有如此生動的連結！崑曲的說唱可以說得很白話、很現代；也可以唱得很文言、很綿長深邃。其譜詞或疊二字，展現吞吐結巴；或疊四字，展現急切的情緒；或西哩呼嚕地吐出字串，憋著，一開口便倒了滿地。透過文字與節奏，與表演一同表情。那些疊字就像是寫實的狀況劇，我們也可能在生活中曾經如此吞吐或傾洩。

舞台翼幕的樂隊中，我很喜歡其中一個聲音，應該是京劇小鑼，原來鑼聲可以這麼有情感、這麼有戲！六拍一響，是沉重的步伐和愁苦的心境；四拍一響，是步行聲；兩拍一響；自響而弱，連綿直擊，是不速之客即迎而來的腳步聲、是時間流逝的秒聲、是乒砰直響的心跳聲、是思緒間閃逝而過的解決方案、是矛盾交集之下狂冒的汗滴。

 我不懂舞，但是曾經聽說中國的舞蹈與西方的舞蹈差別在於細膩的動作，以至於芭蕾舞者接觸中國舞蹈時，方才驚覺自身有那麼多尚未使用到的肌肉與關節。雖然崑曲演的是古老的傳說、故事、折子，但是活的演員，將人性與人生的切面，透過既含蓄又奔放的繁複元素、細微的分解運動，將古今不變的深刻與寫實延續傳唱。